表姐凶猛1
1.名字:我叫范童童
现在是早上八点。
夏天的早上来的比一年中别的日子要早。
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应该不会下雨。太阳不会太烈,
一日之间在于晨,一个美好的早晨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叫范童童。”
“嗯?”舒婕把她的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曲线,大约就几毫米那么粗,从门缝里看一个人,能看到那个人的半张脸,还有半个身子,不过也足够了,足够她观察到那人明显睡眠不足皮肤粗糙油腻缺乏保养死皮堵塞毛孔皮肤暗淡无光,发质疏松干枯尾端分叉以及使用劣质染发剂造成发色不均匀,嘴唇明显没有涂过润唇膏,掉皮开裂,有舔嘴唇的习惯,所以水分流失更加严重,身上有淡淡的烟味。穿着缺乏品位邋遢不注重细节。
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不认识。
“我叫范童童。”门口站着的人再度说了一遍她那平凡无奇的名字,舒婕点了下头,当着她的面把门甩上。
“范童童?!”舒婕揉着眉间的褶皱,连续两天通宵的下场让眼睛开始出现血丝,皮肤缺乏水分,也包括脑子僵硬,像没有了润滑剂的老式机械,用力扳动着,最后也只是吱呀的叫一声,小小的扭动下算是客气点的回应。
舒婕对这个名字这个人以及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反应,她的脑子里只有床,温暖的被子,和等下到小区门口的粥店里喝一碗雪菜肉丝粥。
让什么范童童方彤彤见鬼去吧。
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急促且用力,厚厚的铁门被人用拳头敲出这样密集的节奏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刚刚离开万恶的大门三步离自己的卧室就十步之遥的舒婕顿了一下。
卧室的门半掩着,里头的窗帘拉着,把早上阳光隔绝在外头,幽深的内室像安全温暖的子宫无声的像她招手。
框框框框……这次是直接用脚踢。
舒婕怒了,把门打开,那人的腿保持着抬起的状态,半僵在空中,球鞋的鞋带散开,一头拖动了地上。那人放下脚,站稳了,再度自我介绍,说:“我叫……”
“我知道你叫范童童。”舒婕抢了她的话。
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个人低着头,手在下头绕着,像个小朋友一样抓着她的衬衫的下摆。
“做推销的?”
“我……”
“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的人身保险财产保险意外险都已经由公司买了,我不需要车险,我没有孩子,我家里的人比我有钱不需要我为他们操心,所以不要向我推销保险,如果是推销化妆品的,我不相信一个连自己的皮肤都不知道好好保养的推销员。”
“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舒婕被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搞的心底的火像火箭筒的尾端一样喷发,缺乏睡眠使得脾气良好的她失去了耐心和自控,她的手都已经按在门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跟这张脸说baybay。
“你还是一样没有变。”门口的人底下她的脑袋,轻轻的说。
“什么?”舒婕瞪大了眼睛。
“我说你还是一样没有变。”范童童抿起嘴唇,虽然不是微笑的表情,但是左侧离嘴唇有一个指甲盖远的地方凹进去一块,勉强称之为酒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一个人说认得你但是你却遗忘了她的话,只能说明那是longlongago以前的孽缘,要再翻过来去做回忆这种事情几乎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脑子折腾一遍。舒婕此刻变得迟钝的脑子拒绝去做苦力活,干脆罢工,消极应对。
“别关门。”在舒婕把门甩上的刹那,那人把手指伸了进来挡着门,门肯定是夹到了她的手指,关门时候还能感觉到那门被阻到的感觉。舒婕再度把门打开,回头望了眼自己的昏暗的小房间,料想自己要想再度进去,是件非常难的事情。
范童童抓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处有些红,还没肿起来。应该死不了。
舒婕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不带一点同情色彩。
范童童突然蹲下,舒婕的视线往下移,注意到在走廊墙壁边堆成小山的行李,范童童在一个完全就是假冒的写着adibas的大袋子里翻找着什么。
到最后,递上来一张纸泛黄陈旧的相片。
舒婕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拿过来一看,在看到上头的内容的刹那,罢工的脑子像连接了核反应堆一样,以超高速运转,记忆排山倒海似的像她压来,哗的一声,她耳边好像听见一阵大浪打过来,身子被波浪席卷而去,在水面上飘啊飘啊,成了无根的浮萍。前提是那玩意长在大海里的话。
“饭桶。”舒婕终于是把她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瞪到极点,再度审视眼前这张过目即忘的脸,反复对比着和照片上的人的相似之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你到底吃了什么减肥药?”
“我叫范童童啦。”范童童抓着头,有些尴尬。
“其实也没有瘦多少。”范童童解释着。
“那时候你有一百八十斤。”舒婕修的完美的柳眉抽动。衡量了眼前的人的身形,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二十斤。
“我生了一场病。”范童童轻声的说。
“癌症?”
“那没那么严重。”范童童轻笑。
“白血病?”
“不可能的啦,我又没有谈恋爱。”-
“那是什么?”
“只是胃病。”范童童绽放向日葵花一样的笑容。
砰!门第三度被甩上。
范童童小朋友被放行走进这间香喷喷的小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
半个小时在磨磨蹭蹭满屋目睹的对峙中,半个小时在介绍她是怎么从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小猪变成现在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出头的竹竿的过程上。
舒婕放她进来后,就浑身无力,几乎是像僵尸一样爬到自己房间的,把人和行李往客厅里一放,就自顾自补觉去了。
五十坪的单身贵族厅的小房子里多了范童童和她的那堆行李,范童童环顾四周,被这个精致的充满了情调的小房间吸引住了,她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墙角,再度叠成一座小山,尽量少占些地方省的这个房间的主人看着碍眼。
自己又小心翼翼的挪着脚步,呆在原地尽量少活动。
半夜从家里被赶出来,在宁波南站的候车室等了两个小时,再以坐三个小时的火车外加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到西湖边,接着又是凭着一条短信上的地址到处寻找,才找到这个地方,一路过来,就是一段坎坷的寻亲路,字字心酸,刻骨铭心。
这种苦,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懂。回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范童童看向那紧闭的门,里头的人应该熟睡了,把自己放置在客厅里什么都不交代就自己睡去了,难道不怕她把这里都给抢了?
范童童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门没有锁,一推就开,里头是香香的味道,这种味道让空气变得沉稳而有重量,昏暗的房间加上这种香味让一样疲惫的范童童顿生疲倦。小房间的中间有一张木床,很小,就一米宽,一米八那么长,上头鼓起一个小包,范童童走到床边,才发现地板上都铺着地毯,走上去踏踏实实的很舒服。
她看了眼四周的布置,那人又睡的那么沉,也不知道到哪里找个地方睡觉,就地躺了下来,地毯是亚麻编织,躺着睡的话应该很舒服。范童童心中想着,就真的做了。
床上的人在被子里做着美梦,床下的地毯上蜷缩着另外一个人。
舒婕睡饱后在自己的床头抓了半天,内衣内裤发夹逐个摸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自己要的东西。手像螃蟹,在脑袋边爬过来爬过去,终于是宣告耐心消耗,舒婕张开眼睛,掀开枕头,终于是在枕头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因为深蓝色窗帘把光都挡在外头,房间里阴暗的就如同早上六七点,给人错觉,刚刚从一个美梦中苏醒,一天的辰光即将开始。
说到梦。舒婕就想到梦里出现在门口的那根竹竿,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范童童,最值得怀疑的地方仿佛不是范童童是竹竿还是竹竿管自己叫范童童,而是,这个梦真的就好像本来就该是真的。
舒婕叹口气,把小被子踢到床下,起身,脚落的地方恰好是一块软绵绵热乎乎绵中带硬而软硬适中踩了一下还想再用力踩的东西。
舒婕的脚试探性的动了一下。
脚底下的那团东西反方向抖着,有闷哼声透过空气和肉体接触同时传来。
嗯……声音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鼻膜震动,拖着长长的尾音。
而舒婕感觉到脚底下的肉以这声的频率而震动。
原来不是梦。舒婕低头看到脚底下被她踩着的人形地毯,面无表情,因为已经不知道有什么表情来面对这现实了。
惊讶,有些,恐怖,若干,恍惚,几乎。
最后,还不是那句话,面对现实吧,舒婕。
舒婕在冷静思考利害关系的时候,忘记了她脚底下踩着的那团肉,脚还踩在上面,软硬适中恒温保持在三十八度的肉垫在这个时候犯了一个身,舒婕的右脚脚底踩到了更加软的一个地方,左脚踩着的应该是锁骨,硬邦邦一排排的骨头,右边却是厚厚的肉,有起伏有温度……
舒婕多用了点力,后收回脚。
还在睡梦里挣扎的范童童张开了嘴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块石头压着在胸口,沉甸甸的重量,那么真切。
舒婕平日里起床前都要躺上片刻,沉淀下思绪,在脑子里快速运转一遍今天一天所可能发生的过程,在这份订单完成后,总经理承诺了有三天休息的时间,三天的空白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没日没夜睡上一天,这是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计划,因为连续长着眼睛四十八小时不睡觉对一个生活无比节制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除非是明天地球爆炸外星人袭击或者是自己一觉睡着就起不来了,否则自己有规律的生活就将继续这样运转下去,像她的Google日历上所安排的计划,时间地点分文不差。
当她从梦里醒来,并且在第一时间张开眼睛的时候,世界还依旧混乱的存在着,没有疯子叫嚣着地球要爆炸世界要毁灭,杭州的人也没有减少到去逛一次街就像去玩挤人游戏一样,自己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唯一变化的,就是多了一个人。
当年修哲学的时候,西装革履的老师以制度化的声音,面无表情的说:“无数哲学家,都在问这样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到哪里去?”
舒婕很想这样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能滚多远?
2.身份:表妹,就比她小一点,没血缘关系。
舒婕自床上爬起来,收拾着衣服穿上踩过范童童的身体,范童童还沉睡着,有磨牙的声音。
舒婕笑她怎么像个小孩子。
到了客厅,原木的小桌子上自己的那台apple白色笔记本还开着,轻摇了一下鼠标,看到旁边桌面侧栏上有几封来自日历的提醒,
宝贝,别忘记喝果汁。
晚上洗个热水澡,亲爱的。
日历是自己记的,宝贝也是自己对自己说的,不过是一个无聊的人的自我安慰而已,简称自慰。
Talk上只有总经理礼仪性的问候,感谢你的努力,Gmail里有几封广告。
有一封邮件是旅游社的广告,丽江自助游,舒婕多看了两眼,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样删了。
删了那些邮件,把今明后三天的日历计划都给清空,空白一片。
习惯了看着满满的安排,突然空白了,有些茫然。
习惯了忙碌似乎忙碌就该是生活本身,被人惦记着也被社会奴役着,等有一天肩膀上空荡荡了,反倒觉得自己像是没有重量的影子。
舒婕端了一杯冰柠檬茶,小口的喝着,望着屏幕却什么都看不见去。
关了笔记本合上电脑,舒婕临时决定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发呆或是听音乐,不再上网接电话和接待人,即使公司倒闭了,也不再出去。
下午四点,舒婕开始做饭,按照平时的时间,这顿饭不应该存在,因为它不在任何计划内,而今天舒婕却有这样的心情,为自己做一顿咖喱饭。
房间的音响放的是蔡琴的歌。
是谁,在敲打我窗……
舒婕端着刚浇上热乎乎的料的咖喱饭从厨房里出来,就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手上有些油腻,瓷碗就从她手上滑了下去,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而直线下落,重力加速度下,在眨眼之间,碗就在地上摔成碎片,地上无数白色蓝色的碎片,浇着咖喱汁的饭……
两人低头共同看着地面。
范童童的左脚往后迈了一步,舒婕立刻叫道:“你想逃是不是?”
范童童忙辩解:“我没有……”
“你每次做了坏事第一反应就是逃。”舒婕语带不屑,范童童涨红了脸,蹲下身要收拾地上的东西,舒婕双手交叉在胸前,命令道:“出去。”
范童童抬头看着她,眼神似乎受了伤,转身往外走的背影像一个背负沉重石头的罪人。
舒婕叹口气,拿了扫帚将垃圾扫进去,饭本来做的就那么些,浪费了剩下的也不够自己吃,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更是不够。
等打扫干净,就看见范童童背着鼓鼓的包从她家门口消失的画面,剩下发生的就是门被关上了。
“她又想多了是不是?这饭桶。”舒婕从鼻子里喷出一句话再加一股气。
楼梯口,范童童身上背着巨大无比的包,手中提着两袋行李,却在下楼前,回头看了眼那门,今天早上找到这里的时候范童童还在这扇门前纠结了很久,是敲还是不敲,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敲门。
门是敲开了,里头出现的女人那张美丽却不悦的脸让范童童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没想到舒婕还是舒婕,说话快速直接,每次都能占据上风。
显然舒婕不高兴,从头到脚都没有跟自己说过欢迎或者是露出过笑容,但是至少她是欢迎自己进去,让她有地方睡一觉。
补了觉,感觉就有力气了,刚刚起来,想找点事情做,多做点事情,让舒婕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没准就能把她留下来,不求留多久,有个地方让她睡上几晚就成,等工作落实了就有钱租房子住。
只是没想到做错了事,舒婕更不高兴。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里都会冒火,更显得眼睛明亮。
只是,出了这屋子,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杭州那么大,谁知道哪里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范童童不知不觉已经从六楼走到了一楼,把手中的包袱都放下,坐在楼梯上,开始想要去的地方。
舒婕从楼上赶下来,连外套都没有披上,就这样穿着背心和家居休闲短裤拖着高跟凉拖鞋一路哒哒的跑到楼下来,想拦住那人,因前面拦路的人肉障碍而停了脚步。
范童童活像一头骆驼,背包就是她那巨大的驼峰,远远看去像一只蘑菇,有着非常俗气的金黄色顶的蘑菇。
“你到底要走要留?”舒婕出声问。
范童童听到小小的楼梯里有熟悉的声音,转着头四处寻找舒婕的声音,舒婕就在她的后头,可是她却在前面找着,最后抬头往后看,才看到舒婕那修长而漂亮的雪白的大腿,和那棉质的休闲短裤,再往上看一点,就是舒婕的脸,舒婕还是一副不悦的表情,冷着脸,带着气,范童童以为自己又做错了,委屈的说:“你就叫我走的……”
“你的理解能力从出生到现在都一样的差。真亏你还是学语文的。”舒婕冷笑。靠着楼梯的手扶栏,交叉着的腿换了一个位置。
范童童说:“我学的是中文系,不只是语文。”
“结合当时的语境,你觉得我叫你出去是叫你到哪里去?”
范童童语塞,嘴巴像快要死的鱼一样张合着,最后只有乖乖认错,说:“我错了。”
“回来。”舒婕在前头走,不管后头那个笨蛋能不能跟上,拖着高跟凉拖,踩着优雅的步子往楼上去。
中间,有家邻居的门打开,出来的不知道是哪家人的太太,这撞楼中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姓,说起来还真是记不住,拿着手提袋,像要去参加聚会一样,朝舒婕有礼却缺乏温度的微笑,打了个招呼,看到跟在舒婕身后的范童童,说:“请来的保姆?”
舒婕没有答话。那人又说道:“你可要小心点,最近小区里B幢那家被保姆偷了钱,农村里来的就是手脚不干净……”
“阿姨,我也是农村里来的。而且被偷钱的那家也是罪有应得,贪污的钱太多没地方放,偷点反而是积善行德。”舒婕冷淡的声音说。
那人没了话,面色冷硬。
舒婕不再甩她,再度往上走,范童童和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送给她一个毫无防备的微笑。
邻居回给她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
家门口,舒婕却停住了脚步,跟着上来的范童童看到舒婕不进去,爬上楼,跟她说:“为什么不进去?”
舒婕回头又是那副瞪着她的表情,眼睛因为怒火而发光,闪烁动人,只是眼神太过尖锐,让人不敢直视。
范童童后知后觉,说:“哦。门锁了!”
舒婕望向她的视线凶横更胜之前,达到全所未有的高度。
最后是舒婕敲开了邻居家的门,里头住的是个男大学生,好像才刚刚起床,上半身赤裸着,露出结实却白皙的胸膛,肌肉不甚分明,至少没有赘肉,就穿着一条直通的天蓝色牛仔裤,头发凌乱,脸上萎靡不振,一副纵欲过度外加嗑药的样子。
看到美女,还是穿着清凉的大美女,那人吹了下口哨,舒婕有求于人,却依旧保持着距离,说:“问你借一下电话。方便么?”
那个男学生摇晃着脑袋,挑起嘴唇,笑的无比灿烂,整整比完美的笑容还多出了几颗牙齿,露出牙缝间塞着的菜,看来是刚刚点了外卖。
“欢迎。”男生把门敞开一些,身子挡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
舒婕挑眉,叫着范童童的名字:“范童童,你进去借电话。”
跟在她背后的范童童应了一声,乖乖进去,男生没有料到是另外一个人进来,刚才还笑的一脸灿烂如春花,不由得黑了脸。
范童童屁颠屁颠的跑进去,巨大的包在进门的时候卡着,撞了门一下,门把再撞到他的胸膛上,男人捂着胸口,差点吐血。
范童童进去以后,发现里头乱的几乎就是鸟窝,比自己那房间更乱,和舒婕的那小房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和地狱,五星级宾馆和难民窟。
房间比舒婕的来的大,有将近七十平,给一家子人住都没有问题,可是就容纳了一个男生,地上都是杂志,书本,教科书和黄色漫画,一台十九寸超大屏幕的台式电脑,游戏手柄,还有一墙的手办和周边产品。简直是……壮观。
范童童走到房间里突然不知道怎么办好,往四周看了眼,都没有发现一样至少看起来像电话。
男生摸着受伤的胸,走进来,看到她傻呆呆的样子,说:“喂,你还不打电话?”
范童童转身,表情无辜,说:“我找不到电话!”
男生弯腰在床上找起来,一大堆的衣服,脏衣服旧衣服就叠在上面,床上乱成一团,床单皱起像造山运动后的青藏高原,没有一处是平整的。
“给你。”男人扔了一个黑色的东西过来,范童童伸手接住,看到手中的东西黑乎乎的屏幕,上头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logo,而找不到键盘和开关,手触碰到屏幕,里头冒出来的都是英文,她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又被他一把夺过去,说:“笨死了,连手机都不会用,号码是多少?”男人的手在屏幕上点着,没有转移视线,问范童童。
范童童嗯了一声,走到门口问舒婕:“号码是多少?”
舒婕报了一串数字,范童童再跑回去,对那男生说:“号码是63……”
男生依旧开始将电话,范童童的话似乎是多余的,也是,舒婕都已经说的那么大声了。范童童摸摸鼻子,在一边呆着。
讲完电话,男人将手机扔上床,朝门外吼了一声:“已经打好了,等下就过来。”转头看到范童童还呆在他身边,皱起眉,说:“你还呆着干嘛?”
范童童又背着她的巨大无比的背包,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转身的时候,那包险些划过男生赤裸的胸膛,男生身体往后仰了些,躲过攻击,正在乐呵的时候,脚上不知道踩了什么圆滑的东西,身子一下子滑了下去,幸亏背后就是一张充满弹性的床托住了他,否则早就在地上摔的粉身碎骨。
在松软的床上,男生感慨道:“莫非,天底下的美女都不能动邪念不成?”
恶寒。
由小区的开锁工开了门,进门后舒婕却不坐下,直接拿了钥匙,钱包,转了个身就往外头走。
范童童以为她还是要赶自己走,想没准还是打算送自己离开的,屋子里走跨进三步,走出了房门。
舒婕皱眉,说:“你就背着这些东西上街?”
听舒婕的话,范童童立马醒悟,怎么可能是赶呢?
留是留定了,知道这样的结果,范童童火箭一样冲进客厅,把刚刚才收拾好的行李又再度堆积在那角落里,从里头掏了些零钱跟舒婕出去。
舒婕把她带到街上去,下午五点的样子,大学里的学生都出来逛街,街道像活了一样开始喧哗起来。
舒婕问范童童:“你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么?”
范童童压根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能吃的,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空白的表情让舒婕头疼。
自己下了决定,反正范童童是个挺好养的人,比所有人都要好养,有什么就吃什么。这个习性深深的刻进了舒婕的记忆里,即使分别那么多年,在看到有人吃的一脸幸福的时候就想到有那么一个肥肥的范童童,吃什么东西就会露出幸福的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样子。
那时候范童童有一百八十斤,不过是有些夸张了,数据是小学三年级那时候得到并且一直作为标准参考数据的,称体重的时候是冬天,她穿了三件毛线衫和一件棉袄,全身加起来衣服都有五六斤重,只是范童童一直坚持这个数字,说是给日后自己一个安慰,如果有人说你看起来不像那么重啊,那不是会得到快乐么?
范童童的快乐方式一直很另类,这也是舒婕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到了社会上再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是最瘦的,恨不得自己是最棒的,即使努力夸大数据也是为了让自己更有面子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失去面子。
赔本的生意,大家都不愿意做。
所以,范童童那人就更加稀罕。稀罕就跟跟熊猫一样。应该被保护起来。
舒婕带范童童走到街角,拐进去有一家早餐店,那种店铺是这里的人家把自己的墙打掉简易的作出来的,小小的空间摆满了东西,有些乱,但是这一家对比评价下来是舒婕认可的最干净的一家。老板是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大学生,毕业了就开始卖山东煎饼,也许是因为年轻,所以比较注重形象。
范童童跟在舒婕背后一起去排队,看这样一排队伍大约是十个人,没准就要站上十分钟,两人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范童童想打破这样的尴尬局面,说:“舒婕,你比以前好看了。”
“你比以前瘦了。”舒婕挑选最有把握的点回答。
“这是很明显的。”范童童卷起手上衬衫的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腕,范家的人骨架都很细,即使是范家老大那种身高一米八的男人和范家二姐那样高挑的女子。
也许是还没有到夏天的缘故,范童童的手腕白的有些过分,连舒婕都不敢去和她比,怕输给这种近似病态的苍白。
“那也是很明显的。”舒婕说。
范童童疑惑的出声,后才起她是对着前面的变漂亮的话说的。舒婕这样的把自己夸了一顿,范童童反倒觉得她说的是实话。是变漂亮了,非常漂亮……
“我那么突然的到你那里去会不会麻烦到你?”
“会。”舒婕干脆的说出,范童童表情有些不自在,想舒婕还是那么直接,带着些冷,绝,跟刺一样,可是相处那么多年下来,范童童觉得她的性子很好,至少明明白白,真切,不把刀子藏在笑容背后,叫人摸不着。
范童童摸摸自己的耳朵,低头的时候那头毛糙的金色头发扎到了舒婕的耳朵,舒婕把头撇开,说:“等下去把头发剪了。”
“为什么?”
“太丑。”
“可是,这是我们那里最流行的。”
“流行归流行,不适合你的东西再流行也是垃圾,你不适合流行就是了。”
范童童抓抓头发,比短发再长些阶段的头发干硬,抓了一下就直接竖起来,像金色的稻草。范童童不知道她那样子多么像一只刺猬,呢喃着说:“刚刚才染的……”
说话间,前面的人都散了,两个人一边对话一边跟着部队挪移,居然没有感觉到时间流走,等里头的老板出声提醒,她们两个才意识过来。
舒婕指着前头的料,说:“土豆丝,生菜,海带,加油条……”
范童童忙说:“不要,什么都别加。”
老板和舒婕两双眼睛同时落到她身上,范童童说:“别加那么多,太贵了,吃得饱就好,老板,你把饼弄厚点。”
老板舒婕是老客人而范童童像是第一次来的,说:“这些东西加进去是不要钱的,旁边里脊和香肠才要钱。”
“真的不要钱么?”范童童兴奋的问,眼睛里闪着水光,似乎对这个消息喜出望外。
舒婕把头转过去,料想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那我要这个我要这个,这个多加一点,还要这个……”范童童的手在上头指指点点,表情像偷了米的老鼠,应该说是一只遇到有米让她想偷就偷的老鼠。
3.职业:幼儿园小班教师
在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起并肩走着。
夕阳西下,杭州的傍晚有着她独自的悠闲的意味在。
路边的小区墙上,开的如火如荼的蔷薇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探出墙来,红绿交杂的地砖上铺满了粉红色的花瓣,小孩子嬉笑着从腿边跑过,而金色的夕阳洒在两人的身上,落下淡淡的一层纱。
舒婕提着袋子,高跟凉鞋走在地上,跟击打着地面,敲出声响,一同走着的范童童则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她的晚餐。
不出舒婕所料,范童童贪心的下场是那个饼做的无比的大完全包不容里面的材料,范童童抓着纸袋吃,时常有东西落下来。
舒婕看不下去。
如此邋遢的人,还真是少见。也许只要见到范童童一个人就足够了,她就能概括一切。
吃都一半,范童童就叫饱了。
舒婕说:“吃不下你还点那么多?”
范童童有些委屈的瘪起嘴巴,那个表情十足的孩子气。
“你从前也是,每次都没有节制。”舒婕记起了旧账,说旧,还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大约是初中,在外头上学,范童童和舒婕是一个寝室一个班,舒婕性子来的傲,见到不合眼的人就是一副不待见你的样子,所以人缘之差基本上可以和他们学校里最凶狠的教导主任有的一比,只有范童童跟在她身边,几乎要的如影随形不离不弃的程度,前后不离,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洗澡。
舒婕的身材能在那个时候开始便保持着那么完美的原因跟范童童的胃口离不开的,每次一顿饭,学校规定了给一两半,范童童一顿吃二两半,而且吃的非常快,每次吃完以后就干巴巴的看着对面舒婕碗里的,把小口吃着饭的舒婕搞的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每次的下场都是舒婕把自己碗里的饭拨到范童童地方,范童童都感动的半死,把饭扒进嘴巴里,不在乎那是不是沾了舒婕的口水。
一直到高中,范童童吃的饭都比舒婕来的多两倍。所幸体积保持在适合的倍数内。
舒婕看着那夕阳,突然想起一个画面,在那个喧闹的学校食堂里的,也有这样的阳光,而范童童坐在她的对面,埋头吃着她拨给她的饭,舒婕那时候总说肥死你。
如果肥死你是一句诅咒的话,舒婕肯定有说过无数遍,毕竟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有了上千天,那肯定没有灵验过,看范童童现在这身板子,不肥,反而瘦到贫困线一下了。
“我现在节制了。昨天开始都没有吃过饭,以为能吃下,没想到吃的胃疼。”范童童把纸袋包起来,看到旁边有垃圾桶,想去扔,又舍不得,表情无比纠结。
舒婕说:“不吃就喂狗。”
范童童瞪大了眼。“狗能吃么?”
“也是,现在杭州的狗吃的比人还好,哪只狗会稀罕你这东西。”舒婕说的满不在乎的,只是身后的范童童听的耳朵奇痒无比,看舒婕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分明就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在舒婕身边呆着,范童童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舒婕从来不说冷笑话,她说的是肯定是事实。是事实就更让她无力。
范童童不肯扔,抓着那个纸袋,跟宝贝一样。
走到一个绿色的垃圾箱旁边,舒婕伸出手,说:“我替你扔。”
范童童在她的刺激下,扔了进去,拍拍手,说:“我又干了一件坏事,如果被我奶奶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什么一道雷劈死我的话。”
回看舒婕,舒婕却一脸的不悦,范童童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小心的问:“我扔错垃圾桶了么?”
舒婕摇头,只是面色不对,有种灰心丧气的感觉。不跟范童童再说下去,踩着高跟鞋,大步往前走。
范童童跟在她后头,半跑着。
舒婕心底在恼着,怎么自己居然无聊到跟她去争论扔垃圾的事情。她气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如若是一个人,绝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因为自己不是范童童,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舒婕掏出钥匙打开屋子的门,房间里的冷气迎面而来,舒婕把钥匙往门边柜子上的青花瓷碗里一扔,踢了拖鞋,赤脚走向客厅中。
屋子里的布置全部有着舒婕的味道,一分一寸,每一个角落,都是舒婕自己弄来不假他人之手。
她甚至没有让人进来装修,一切都靠自己来。
她不信任那些外头的装修公司,在看不见的化学物质的包围下,自己呼吸进去的空气到底有多少致命的物质都是未知的。
对于未知的东西,舒婕有种发自内心的排斥,这种排斥接近于洁癖。
她的沙发是在旧货市场里淘来的旧沙发,拆掉外面肮脏难看的布,填充进去买来的填充物,加上大块的麻质布料包裹。麻布上有淡黄色的花朵和嫩绿色的叶子,麻特有的黄,明显的经纬和粗糙的表面。
她有一个书架,竹制的,四层高,接近于一个人的高度,上头有火拷过的痕迹,黑色的烟熏留在弯曲的地方,时间久了,那竹子也变灰,失去青涩的新鲜感,而变得暗淡,这种暗淡让它沉默,看上去就很美。舒婕在一家快要倒闭的精品店里看到这个书架的,那时候上面摆满了廉价的化妆品,她买下了书架,从杭州中心区一路搬回来。
每一样东西都是舒婕自己的,所以她觉得这里就像她自己的内衣,贴着自己的肌肤最亲密的东西,不让外人进来,也绝不能让陌生的鞋子脏污了她的地板,尘埃都该是她的,她是这个果壳世界的女王。
她不打算和别人分享这个世界也不打算搬出这里。她在花钱买下这单身户型的房子的时候,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一辈子都将单身下去。
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人。
舒婕看着范童童的球鞋踩到她进门的地毯上,范童童小心翼翼的脱下鞋子,蹲下身放在角落的鞋架上,和自己的那些高跟鞋摆在一起,白色的棉袜踩上自己的地板,范童童的闯入让舒婕觉得心抽紧。
舒婕深呼吸以后,情绪平稳了下来,等范童童坐上她的沙发,舒婕的身体因为弹簧的弹性而往旁边侧了一点,别人的重量传染到了舒婕的地方,舒婕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有重量。
范童童端坐在舒婕的沙发上,太过干净的沙发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不敢用眼角去看舒婕,只能盯着前面的原木的小桌子看。
前面的小桌子只涂了一层清漆,原木的纹路看的清清楚楚,上面放了一套茶具,却只有一个小茶杯,这是不合规则的,放在舒婕这里,却有她自己的意思,范童童突然觉得也许舒婕是习惯了一个人的,自己的到来好像太突兀,也许真如舒婕说的,就是给她带来麻烦了。
范童童越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想着手指都开始抖起来。
“我想起我妈叫我打电话给她。”范童童想起重要的事情,忙找着电话。可是家不是她的家,她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放在哪里。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一通后,倒是舒婕冷静的掏出手机,说:“伯母的号码是……”
“我忘了。”范童童不好意思的说。
“你家里的电话。”舒婕再度问道。
“我记在手机里。”
“包括所有的。”舒婕用肯定的语气说,看到范童童点头,也不暴走,面不改色,对她的迷糊的性子似乎已经了然在心。
“那等你想到你把手机放哪里了再说。”舒婕把手机放在小桌子上,范童童跑到自己的那对行李中,在各个袋子里翻找着。
这时候舒婕的座机响了,舒婕家中的电话号码一般都不对外透露,只给家中的人或是亲戚,好方便他们打过来,舒婕一看来电显示是那串熟悉的数字,接起来。
电话中母亲的声音有些唯唯诺诺,而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带着恳求的语气,在开头一番很长时间的套话后,舒婕说:“妈,你打来有事么?”
“哦,那是关于童童的,她已经到你那边了么?”
“到了。”舒婕回头看了眼蹲在那坐在地上翻找行李的人。
“她被她阿妈赶出家,没地方去,你在杭州就帮帮她一下。能帮到哪里就帮一下,他们家照顾我们那么久……”
“我会的。”舒婕轻轻的说。
“那就好,小婕,你就多照顾她。她一个人在杭州,只有你一个认识的人,你毕竟是她表姐,帮这点,童童的阿妈也真的,也不知道她在外头多可怜。”
舒婕差点脱口而出,我呢?我难道不是一个人?只是,心中瞬间涌起的浪潮被理智冰冻,粉碎成冰屑,立刻消失不见。
自己选择逃避,却开始怪别人。舒婕嘲笑着自己。
“她现在还好么?”
“过的不错。”
“是我叫她去你那里住的,你不会怪我替你做了决定吧?”母亲忐忑不安的语气让舒婕皱眉,她不懂为什么母亲连说话都那么小心,好像在和一个陌生人做着商量。
可以么?真的可以么?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被尊重的表现,只是过了这个度,在舒婕眼里那就是害怕,母亲在害怕着她,让她心中倍感压力。
舒婕说:“没什么,反正……反正我一个人也挺寂寞的。”
那话说的还真违心。舒婕靠向沙发背,柔软的填充物将她的身体托起,她的身体变得不再那么沉重。
“你呢,意思下收她一点房租,别收太多,她做幼儿园老师不容易。”
舒婕猛地回头,范童童已经从一堆凌乱的衣物中把自己的那款老式手机给翻找出来,捧着手机幸福的泪流满面。舒婕把电话盖上,对范童童说:“你是幼儿园老师?”
范童童点头,说:“是啊,老妈给找的工作,就在附近的幼儿园,天使幼儿园。”
舒婕的表情不像是替她开心的样子,范童童问:“你觉得幼儿园老师不好么?”
“不是,是你去做幼儿园老师,绝对是误人子弟的事情。”舒婕认真的说。
范童童被打击到了,这已经不是的一个人那么说了,同学,老师,朋友,可是舒婕说的最狠最用力,别人都是委婉的说什么其实你适合更有挑战性的工作……最后还不是在说她不适合。
范童童低下头,灰心丧气,地板上有着最后那抹夕阳斜射进来的金色的光,在地板上沉沉的落着。
这时候舒婕赤裸的脚踩进范童童的两腿间,范童童的视线挪到她的小巧白皙的脚趾上,舒婕用脚踢了她的腿一下,说:“什么时候开学?”
“下个月去试用两个月,暑假正式开始上班。”范童童说话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以俯视的姿势看范童童,会产生错觉,就像在看一个孩子。
还是喜欢肥肥的范童童,记忆里肥肥的范童童永远都把那张脸笑的像一团麻薯,把那眼睛笑的眯起来。
也许那时候的她们都还小,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们笑不出来的。
舒婕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了,放柔了声音说:“好好做。没准你会适合这个职业。”
范童童没有回答她的话,自顾自低头。
舒婕蹲下身,和范童童对视。
却发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脚踝上,她失神的呢喃:“好漂亮的脚。”
结局是舒婕也失神的抬脚给了范童童一腿,踢到她的下巴上。
范童童捂着下巴眼睛开始流眼泪,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委屈。
舒婕愧疚的问她怎么了。范童童伸出舌头,舌尖上渗出殷红的血,混进透明的唾液里。
舒婕伸手要去触碰,范童童把自己的舌头收回嘴巴里。
等范童童和她的母亲打完电话,才有时间空闲下来,和舒婕一起,把所有的事情都盘点一下。
之前太忙,一切都像是一场混乱的火山爆发,乱糟糟的下来,什么东西都还来不及收拾就一股脑的装进了麻袋里运送出来,现在到了空闲安全的地方,就坐下来好好的把事情说清楚。
凭借之前在电话里知道的信息,舒婕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二十六岁依旧是一事无成的范童童被她的母亲一脚踢出了家,那时候范家的大哥要娶老婆,家中的旧房子翻修,给她大哥做婚房,二姐已经找到婆家,虽然是二十八的老女人,但是和她男朋友是平起平坐,事业有成,有着女强人的独立在,很早就搬了出去,只剩下范童童,到了大学毕业那么久还是和父母住在一起,这回就彻底成了多余的人。
范童童的二姐靠关系在杭州这里找了一家幼儿园,把范童童扔到这里来。
刚好杭州有舒婕,这个名义上的表姐在,那边觉得卸了一个包袱,欢欣鼓舞的放鞭炮。
只是舒婕平白无故在一个早上就接到了这个包袱,只因为自己是她的表姐。
其实说到身份,表姐也只是名义上的,没血缘关系。
两家早先是住在一个老宅子里,那是当年打地主的时候分下来的老房子,非常大的一个宅院,里头被分了好几家,舒家和范家紧挨在一起。
舒婕和范童童几乎是同时被他们的老妈怀上的,那时候范家已经有两个小孩,范童童是偷生出来的。而舒婕却是因为家中矛盾突生,医院去,就在家中待产。
两家间隔十二个小时不到一些日子生了小孩,在这上面,舒婕占了便宜,比范童童早一天不到的时间,却做了表姐,在她哇哇哭泣的时候,隔壁的范家也生下了一个女孩,刚出娘胎却是无声无息,范爸爸几乎要以为那孩子是个死婴的时候,范妈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着范童童的腿,倒掉起来,狠狠的打屁股,范童童吐了几口血,才哇哇啼哭出来。
所以范童童那么笨,也许就是因为刚出生的时候缺氧导致的,先天不足。外加性子驽钝典型欠揍。
范童童向名义上的表姐交代,说:“是阿姨给我你的地址,说找你的话肯定没有问题。我只是想住几天,等有了工资,就不打扰你了。”
舒婕说:“你知道杭州的房价有多高?搬出去住,你能住到什么房子?”
“可是这样打扰你总不是长久的计划……”
“我能不照顾你么?阿妈都那么说了。”舒婕叹息。
”也是,你是我表姐嘛!“范童童笑的欠揍。舒婕冷哼一声,起身到桌子边,打开电脑,word,然后说:“要住我这里,就得听我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叫你不许做,你就不能做。”范童童用力点头,好像脖子上就一个关节,除了上下点头别无用处一样。
“不许带外人进来,如果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出去。”舒婕嘴巴说的快,手指打的也快,噼里啪啦几声后,电脑上同时打出那个条规。
范童童点头。
“注意个人卫生,每天洗澡,换内衣……”
“内衣不用每天换吧!”范童童忙提出反对意见。
舒婕的眼神冷冽的射向她,范童童没了底气,把脖子缩了下去。
“至少内裤每天要换。”舒婕妥协让步,范童童的脸涨红,说:“你还管我的内裤。”
“你都进了我的房子,哪里都归我管。”
“我用护垫!”范童童拔高了声回答,说完立刻压低身体。
舒婕又一次为自己和她之前无聊的争吵而恼火,把电脑的键盘打的霹雳哗啦响。
“每个星期轮流做卫生,打扫必须干净,地面拖两遍,一次湿的一次干的,地上不许有水迹。”
“不能在客厅里吃零食水果……”
“要把东西归回原位……”
“没有彼此的允许不许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家庭电话对外保密……”
“不许夜不归宿……”
舒婕的声音和她快速敲击着键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合成飘忽的音乐,飘进范童童的耳朵里,范童童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等条规都打完,排版和校正无错别字后,用打印机打印出来。
舒婕还热乎乎的带着油墨香味的条规走到沙发边,范童童已经眯着眼睛,睡在她的沙发上。
沙发只有一米五宽,她的脚一半悬空在外面,一脚踩在地上。
白色的棉袜上裹着她纤细的脚,脚踝处骨头分明。舒婕突然生出一种怜惜的情绪,眼睛微微的疼。
范童童在沙发上转了一个身,巨大的动作让弹簧发出闷哼,舒婕收回意欲伸过去推醒她的手,将规矩放在她前面的小桌子上。
范童童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梦见自己不小心做了很多错事,一会儿是把东西打碎一会儿是是地板上怎么也拖不干净,而舒婕就站在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冷着那张美丽的脸,决绝的说:“饭桶,出去!”
里头的意外时千奇百怪,而最后都是以那句出去出去作为结局。
最后一幕,舒婕手中拎着一条属于她的小内裤,喊着:“饭桶,滚出去!”
范童童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即使睡觉也眉头紧皱,一脸不安宁。
4.爱好:吃饭,睡觉和看漫画,发呆。
舒婕的房子本来就不是非常的大,当初买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多会有人进来,甚至,连养宠物这件事情都不在计划内。
五十坪的房间,餐厅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一张足足够两米宽的大桌子放在客厅里,一边做了舒婕的书桌,另外一边则再吃饭的时候用作饭桌。
厨房设计的稍微宽敞了一点,舒婕喜欢做饭做菜,并且以此为乐,当初买下这里,就是因为这间厨房。
卧室一间,里头带了小卫生间,因为这是顶楼,卧室的一半的墙是倾斜的,床被搁在一个凹处,坐起身,伸手,就能碰到天蓝色的天护板,还有打开上面的一扇天窗,看到星星。
因为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一个人过下去,所以舒婕的房间虽然小,但是足够了,给她住绝对是宽阔。多了一个范童童以后,要再仔细去考虑空间分配的问题。
床太小。
一张床,就一米八长,一米五宽,就像是住学校的时候睡的那种木床,基本上容纳一个人就已经是满负荷运转,范童童现在虽然瘦成了竹竿,但是躺在上面还是有困难。
沙发又不能睡,太小太窄。
小卫生间里的架子放了舒婕的那些化妆品养护用品以后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给范童童放洗浴用品。
真要去计划起来,舒婕发现有很多的麻烦在。
累人。舒婕看着一张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计划,脑袋发疼。
世界是不是变得太拥挤了。就好像原本这里只是一颗为她自己而备着的蛋壳包围着她就足够了,多了一个人,蛋壳里的世界就被挤占了一半,她无法自由的呼吸。
舒婕抬头寻找范童童的影子,找了半天,发现房间里没有她。
舒婕站起身,椅子被她的直起来的膝盖顶开,椅子脚在地板上划过一道闷哼。
沙发后面冒出来一颗金灿灿的脑袋,范童童抬头,不解的看着她,问:“怎么了?”
舒婕再度坐到椅子上,摇头,说:“没事。”
范童童再度把头低下去,舒婕走过去才看到她趴在地上用毛巾擦着地板,旁边是一桶水,水是半浑浊,还没有到乌黑的地步。
地面被她洗的干干净净,几乎能做镜子用,把站在上面的人的影子毫无失真的照出来。
“拖一下就可以了。”舒婕抓起范童童的手腕,想把她拉上来,范童童笑着说:“我擦下就好,就当锻炼。”
看她乐在其中的样子,舒婕心中生起莫名的火,赤裸的脚从范童童的面前走开,重新回到自己的电脑前,而范童童任劳任怨的将地板的每一寸都擦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尘埃。
她跪在地上擦地板,久了腰就受不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花,身体向前一步,差点摔倒。
抓了沙发的背,缓了很久才把脑子里的血补回来。
范童童看了眼干净的地面,心中满意到不行,洋洋得意的跟舒婕炫耀着:“你过来看下,我擦得多干净。”
“恩。”舒婕头也不回,轻声说。
范童童抓抓自己的脑袋,被舒婕这样的冷的态度伤了心,端着水盆,去浴室里倒掉脏水。
等范童童离开,舒婕把头从屏幕前挪了过来,去看被她擦过的地方,一层白晃晃的光,显然是干净透顶。
舒婕轻笑,想到晚上两人的睡眠问题,舒婕的笑容又褪了回去。
她拿着笔在纸头上列了多种可能,列出各自的五个好处和坏处,纸头已经被字迹填满,可是她还是没有主意。
舒婕不愿意别人和她分享一张床,自小到大都没有人上过她的床。那是她的私密底线,床,独有的,因为是要和肌肤想贴近,舒婕觉得,跟别人分享一个家就好像是和别人同穿一件内衣,而分享一张床,则是乱穿内裤。想起来,就一阵冷寒。
住校那几年,每次都要抢寝室最里头的上铺,别人笑她傻,那里有什么好,吹不到空调也吹不到电风扇,阴暗又潮湿。
而舒婕却不以为然,她有自己的打算。
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十一点,范童童睡了一觉已经精力旺盛,把地板都洗了一遍,也把自己带过来的衣服都晒到阳台上。
虽然对于她半夜晒衣服的行为感到无语,舒婕还是没有去说她。
范童童显然太兴奋了,兴奋到自己的生物钟都调整不过来。
只把黑夜当白天,忙里忙外,而不亦乐乎。
舒婕打了一个哈欠,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小小的变动了一下,翘起的腿从左腿换到右腿。
还是没有结论。
纸头上的推理,是良心战胜了不适感,而那毕竟只是所谓的名义上的民主,到最后下决定的人对此不满意,撕了纸头,结果是走过场的民主。
情感是最后的裁决者。
舒婕叹了一口气,她想做个好人,却不愿委屈自己。
范童童这时候抱着属于她的蓝色的薄被子走进卧室,舒婕出声叫住她:“范童童,过来。”
舒婕召唤范童童的手势像是主人在召他们家的小狗过来,小狗会认手势是因为用食物长时间训练出来的神经反射,而范童童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训练出来的,一看见这样的手势就乖乖上去。
范童童抱着她的天蓝色薄被,走到舒婕的桌子前。舒婕指着她身边的小凳子,说:“坐。”
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这将是比较严肃的对话,而时间也会很长。范童童心中有了底,把薄被抱在胸前,做出认真严肃的表情。
“你要睡了?”舒婕想了半天,以为自己能说出比较理性的话来,结果出来的却是这样毫无意义的垃圾话。
范童童点点头,眼睛瞄到舒婕背后墙上那时钟,上面的时间几乎是到了半夜十二点,而这个时候通常是她开始睡觉的时候。
但是她不确定城市里的人是几点睡的,没准是凌晨两三点也有可能。
范童童撑不了多少时间,现在已经昏昏欲睡,眼皮子沉重,一直落下沉,舒婕观察到她频繁的眨眼睛,就知道她累了。可是现在事情都没有说出口,到时候就更难说了。
舒婕不喜欢堵着,她说:“你要睡在哪里?”
有些被睡意熏染而昏沉的范童童听到这句话立马清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说:“恩?”
“睡哪里!”舒婕强调。
“你家啊!”范童童傻乎乎的反问。
“我问你晚上要睡在什么地方?”舒婕耐着性子和她讲解,手中的笔被她转的像直升飞机的桨,几乎能听见风声,就看见蓝色的影子在她手上转动着,仿佛一件暗器。而舒婕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手的动作,在她思考的时候,身体是失去控制,在意识之外运动的。
“我可以……”范童童刚刚开口,还没有说出几个字,舒婕一抬手,壮士断腕般坚决的语气决定:“你和我一起睡。不过不许踢被子不许说梦话。”
范童童下面的话都被堵住了,她只有点头的份,压根没有勇气反抗。
范童童本来想说,她想睡地板上,那里其实睡着挺舒服的。
但是看舒婕既然那么强烈的要求让她和她一起睡,范童童又怎么好说不好呢,毕竟这是在别人家里。
而舒婕一副正经的样子则是因为心中无比的痛。舒婕在心底大声悲乎:“我是吃错药了是不是?让她睡我旁边我还怎么睡的着!”
舒婕在十二点的时候关了电脑,决定睡觉。
走进房间,果不其然,有个人躺在她的床上,压着她的被子,而双手双脚大张着,原本就不大的床被她占了一半的位置。这个多余的巨型玩偶在她床上着实是多余的。
舒婕心中生出一股气,脑子里开始幻想自己踩上她的身体像踩咸菜一样把她踩扁,然后从窗外扔出去。
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舒婕很快就泄了气,恢复平静。
范童童在她床上动了一下,头在她的棉质格子枕头上猛蹭着,好似对这样的质感非常满意,呢喃了几句,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舒婕被她打败了。
刚刚坐到床边,突然发现她的衣服就是白天穿的那件,而裤子也没有换,而就这样带着尘埃坐到了她的床上。
汗渍灰尘,外头不知道多少细菌都沾到了她的牛仔裤上。
舒婕算是真的恼了,把脸凑到范童童的脖子边,嗅着她身体的味道,企图找出她身上的汗臭的味道。
没有太浓烈的汗臭味,女人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即使流了汗,也依旧有着清醒干净的体味,范童童的身上有一股奶香,这种体味自小就有,像小小的婴儿身上带着的。
告别已久的味道再度闻到,舒婕有些恍惚,想起以前的记忆,她总是和她靠的很近,自己身上蜂花和六神沐浴露的味道与她的味道混在一起,也是有一股奶香,范童童一直没有变过。
在她恍惚的期间,范童童清醒了过来,她本来睡的就不是很深,只是浅眠,舒婕一坐上床,靠近她一点点,她就有了些感觉。
当舒婕抓着她的衣襟把脸凑近她的脖子的时候,她就醒过来,张开眼睛就对上头顶那个非常漂亮和小巧的吊灯,白色的光源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眯了一下眼,舒婕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舒婕的呼吸喷在自己的皮肤上,热乎乎的。
范童童觉得脖子那里很痒,非常想去抓。
舒婕对上范童童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坐起身,打了的胸膛一下,说:“洗澡去,也不闻闻看都是汗臭味。”
范童童才想起来舒婕是个好干净的人,两三天没有洗澡了,只是应该没有舒婕说的那么臭吧?
范童童起身往浴室走去,一边抬起手,在自己的鼻子边嗅着,像巨型的狗一样,鼻子还发出那种声音来。
她消失在浴室的毛玻璃门里头,舒婕才有勇气抬头深呼吸。
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就这样的晃神,舒婕就觉得脸红。只是脸红过了以后,也没有什么了。
范童童走进舒婕的小卫生间,小小的长方形卫生间的墙壁是夹杂着白色和绿色的玻璃马赛克,地上铺满了粗糙的瓷砖,看起来精致而且明亮。
舒婕用一个很大的青花盆做脸盆,中间画着两条红色的金鱼,里头放满了水,透明的液体中,鱼好像是活的。
拨开竹制小门,里面是一个暗格,舒婕的化妆品和保养品整整齐齐的摆在里头,根据各自使用的频率,摆列有序。范童童好像打开了一个王国,属于舒婕的世界,自己像一个外人的傻大个,看着她的臣民,手足无措。范童童在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中寻找洗发露和沐浴露,可是看遍了都发现那些奇怪的东西都没有一瓶像沐浴露的。
范童童这时候已经脱光了衣服,赤条条的像刚从娘胎里出来。
回头看了眼玻璃门,模模糊糊的毛玻璃面,只是透进来一些光和模糊大致的轮廓,舒婕应该还在卧室里。
范童童跑到玻璃边,对着外面的人喊:“舒婕,你帮我拿下沐浴露好不好?还有洗发液。”
舒婕坐在床头,关了最耀眼的白炽灯,把上头一盏小小的吊灯点亮,房间里的光源昏暗,洒下一层黄晕,喧闹也都沉静了下来,心情如同一首舒缓的小调,慢慢的流淌。
范童童走到玻璃门前,她的身体出现在毛玻璃上,模模糊糊,而大致看得出去,那是一具女人的身体,舒婕的眼睛立刻移开。
也许是羞涩,毕竟舒婕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大愿意看。
她的性教育一直停留在初中,老师把男生都叫出去把门窗都关的牢牢的,给大家放一些照片,女人的胸部,腰,下体,还有男人的器官,舒婕的记忆里多了这些东西以后,就开始懂得什么叫羞耻。
就像夏娃吃下了苹果,她开始懂得,也开始躲避。
到了二十六岁的年纪,舒婕还像个女孩一样。不敢直视自己的身体和别人的。
范童童见没有人回应,以为是自己不够大声,把脸凑近门的缝隙,往外面喊:“舒婕!”
“知道了。”舒婕被叫回了神智,起身到客厅里,按范童童的意思,应该是她自己有带洗浴用品,都堆在那几个行李中。
舒婕把大的蓝色牛津布包拿下来,拉开拉链,里面都是舒婕的衣服,白色和蓝色居多,混在一起,看得出来是潦草的被赶出来没有整理的原因。
在里面翻找了一些,还有结果。
看到剩余的那几个,舒婕根本就不想翻动。
走回去,跟里头的人说:“找不到。”
“那怎么办?我找不到你的!”范童童记的开始原地打转,地面是刻意做出纹路的地砖,踩上去非常的舒服,也不觉得冷,只是赤条条的一个人在里头转圈圈,有些奇异。
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舒婕在范童童惊讶的眼光中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走到浴缸旁边,那里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了一个玻璃杯,玻璃杯里放着些水,有几颗漂亮的鹅卵石,养着吊兰。吊兰白色的跟盘旋在玻璃瓶子里,因为一直都被养在水里,所以看起来叶子是一种嫩色的绿。
舒婕把架子下面的门拉开,拿出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块肥皂。
范童童接过这块看起来有些像小时候洗衣服用的那种肥皂,心底难免生出抱怨的情绪。
就这个……范童童的脸上写着这样的话。
舒婕只敢盯着她的脸看,把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只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出了浴室,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只剩下范童童拿着那块肥皂,嘴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肥皂小小的一块,看起来是土黄色,小时候妈妈是拿来洗衣服的,只是范童童拿起来一闻,才发现味道香香的,和舒婕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是一种花香,淡淡的,很轻,也很舒服。
涂抹在身上洗出白色的泡泡,范童童觉得自己被这样的香味包围着,低头去嗅手臂内侧和胸口的味道,全是这种香味,满意的笑了。这下没了汗臭味,也许舒婕就不会说什么了。
范童童在浴室里头洗了将近十五分钟,把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包括脚底板都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个死角。身体被擦去了一层皮,白中带着一层粉红。
走出浴室,看到架子上放着的淡蓝色浴巾,只有一条,应该是舒婕自己使用的,范童童去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毕竟是舒婕的私人用品,自己用了,她没准会觉得讨厌。
可是再出去找自己的毛巾也不是办法,范童童咬牙把那浴巾摊开来,快速擦干自己身上的湿漉漉的水滴,小心翼翼的折叠好,才套上内衣内裤,穿上背心,走出去。
舒婕在范童童之后进入浴室,浴室里因为以后有人洗过澡,而变得湿润和温暖,范童童洗完澡后留下的香味蔓延,早早的就把这个小房间灌满。
舒婕脱下自己的衣服,揭着内衣的扣子,拉门突然被人拉开,范童童走进来没料到自己看到的是只剩下一条小内裤的舒婕。顿时瞪大了眼睛。
舒婕转过身,范童童的视线无意但是好奇的落在最敏感和私密的地方。
舒婕板着脸,说:“有事?”
“啊?哦,我的衣服还没收拾,我想拿去洗衣机里洗。”范童童红了大半的脸,绕过舒婕,弯腰捡起自己的内衣。
刻意用外套把自己的内衣抱起来,不让她看到。
舒婕说:“内衣不能用洗衣机洗的。”
范童童疑惑的说:“我一直都是那么洗的。”
“要手洗。”舒婕显然对两人这样尴尬的面对面站着却只是为了讨论这样无意义的话题的情形感到不满。她的胸部暴露在空气里,胸罩束缚了一整天,留下浅浅的痕迹,被压制了一整天的乳尖因为和那个黑暗世界不一样的温度而突起,紧张的硬了起来,连舒婕都感觉到了胸部的紧张。
她只想叫范童童快点走。
可是范童童似乎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情,还摆着不解的表情,问舒婕:“那我以前这样有问题么?”
舒婕耐心宣告粮尽弹决,指着那门,严厉的说:“饭桶,你现在给我闭上眼睛头也不要回的走出去。”
一阵无名的火焰朝范童童扑来,范童童第一时间被震住,真的如她所说的,闭上双眼,朝门口走去。
舒婕叹气。
咚!
呜!范童童的脑袋撞到了玻璃门。
5.喜欢的颜色:白色,蓝色
舒婕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来,按开屏幕,蓝色的幽光照的她的脸愈发苍白,眼睛干涩,舒婕用力闭了几下,屏幕上的数字才在瞳孔中清晰起来。
看了下时间,凌晨二点。
舒婕没有在半夜里接陌生电话的习惯。手机虽然是一直保持着开机的状态,只是为了自己不小心死了可以马上打电话给别人或是叫把自己的尸体拖走。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假设。
一个人生活,总是缺乏安全感。
手机的屏幕很快就暗了下去,房间里没有了光源,恢复到黑暗中。
在黑暗里,呼吸声更加明显。近在耳侧。
舒婕觉得自己热,热到不能呼吸,热到全身都在流汗。
范童童的手脚都勒着她,手搂住她的腰,脚扛在她的脚上压着她的腿,而头则贴近她的脖子,呼出来的热流直接喷在她的脖子上,而她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从开始到现在。
她不习惯和别人睡。不习惯被别人抱着,更不习惯让自己的身边有别人的温度。
而范童童似乎睡得很舒服,嘴巴呢喃,说梦话,还磨牙。轻微的磨牙声,像小仓鼠啃着葵花籽的时候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她把舒婕的身体当成了棉被,小熊,枕头或是任何一样能让她抱起来舒服的东西,美美的进入了梦乡。
只是舒婕难受。
脱不开身,范童童的手长脚长,而她抱着的手劲也不小。
舒婕看了眼窗帘。窗帘的轮廓已经显出一层青光。夜在慢慢的退去。
范童童把双腿夹得更紧,把舒婕的两条腿夹进自己的腿间。
舒婕就穿着睡裙,下摆皱起,叠在上半身,光裸的肌肤贴上范童童的腿,热的更难受。
舒婕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把属于范童童的手拉下去,把她的腿也给拉开,然后,双手平放在她的胸前,一把把她推下去。
舒婕的床很矮,就三十公分高,地下就是厚实舒服的地毯。
范童童被她一推就推到了地上,身体掉落到地板上的时候发出闷闷的咚的一声,范童童从嘴巴里发出可爱的哼声。被子被她席卷而去,没有了热源,身体一下子冷了下来。
清醒过来的舒婕才发觉自己似乎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坐起身,头往地下一探,借着微光,看到范童童翻了一个身,还在睡梦中。
舒婕叹息,摇头轻笑。从旁边找了另外一条空调被,披在身上。
再度躺下,舒婕发现这床是前所未有的大,而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舒服和自在。
舒婕转到左侧,手放在胸口,弯曲双腿,缩成一团,没了外人的温度也没有了几乎要让自己窒息的拥抱,自己又能安静的呼吸。
舒婕放空情绪,放缓呼吸,幻想自己在一条小船上,平静的湖面,蓝色的天空有一轮巨大的明月,水中的倒影在水面荡漾,而载着她的那条小船飘啊飘啊……
地上的范童童睡得沉,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在床上,而到了地上,只是觉得怀里少了东西,就不自在,伸长了手到处摸索。可是再也找不到那柔软温暖香喷喷的娃娃,只好退而求其次,抱住被子,像搂着舒婕一样搂着被子。怀里有了东西,也便觉得满足,范童童的脸磨蹭了几下那被子,又睡了过去。
夜静静的,谁人在梦里呢喃,轻轻的,听不明白。
早上是范童童最先醒过来的。生物钟向来定在早上七点半,这个时候如果是在家里,老妈已经做好了早饭,放在桌子上,邻居的那些阿姨都已经醒过来,扯着嗓子,用宁波话打着招呼。大家都忙着洗脸刷牙,那水龙头抽水的声音像一条虫子爬进范童童的耳朵里,范童童在这样忙碌而平凡的早晨中醒来,半梦半醒,闭着眼睛,但是身体有自我意识般的穿上T恤牛仔裤,夹着她的拖鞋,下楼去,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然后就是范童童的饭桶一天。
今天醒来发现异常的安静。
没有小孩的啼哭;阿姨那高声的叫唤着去买菜听说现在的西瓜卖到三块钱草莓快落季了买一点吃吃;隔壁男人对生活对老婆对孩子对工资对社会主义对世界对宇宙的抱怨;没有前面那家小孩早上被逼着起来念毫不标准的英语口语的声音,他总是念错,用拼音去标注,每天念的都是三克油,哈喽,有时候老妈不再,就开始念三角短裤买来买去;老妈在楼下对着窗户高声咆哮:“范童童,爬起吃提年饭。”老妈的气在喊到最后一个童的时候总是接不上来,听起来就是十足的饭桶……童。
老妈没了,恼人的水声没了,人也没有了。
很安静。
安静到诡异。
范童童缓了三分钟,才让意识完全醒过来,张开眼睛看到的是贴着白色的墙,柜子的脚,和地板,加上自己的那只手。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身体挪平,范童童看到了天花板,倾斜的天花板和上头小小的天窗,阳光从天窗里照进来,她沐浴在阳光中。
白花花的光,照在她的赤裸的肚子上,照出一个正方形的光斑,她苍白的肌肤被阳光照的几乎透明,范童童慢慢的坐起身,刚刚睡醒血还没有跑到脑子里,她还不能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看到床上背对着她躺着的人,范童童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舒婕啊。范童童自言自语。
舒婕的背弯曲,双脚蜷缩,而长到肩部的头发散落在胸前,脸颊边有多余的发丝。
范童童趴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托着下巴,跪在地上,像面对小婴儿一样观察着舒婕。
可爱的舒婕。范童童轻笑。
舒婕穿着黑色蕾丝镶边丝绸质地的睡裙,黑色的衣料称的肌肤更白。而舒婕的睡梦中的脸,尖尖的下巴和细致的轮廓,却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也许她应该穿一件白色的棉质睡衣,上面镶嵌几朵小花,胸前有蝴蝶结。
这样才会让范童童觉得熟悉,好像自己还是面对着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而不是晃眼过去七八年没有遇见了的女人。
范童童伸手,小心翼翼的把粘在舒婕脸颊边的头发拨开,笑着起身,跨出第一步,范童童心中突然生出一个疑惑,她怎么到地上去了?睡前不是爬上舒婕的床了么?
范童童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摇摇头,晃着脑袋,到厨房去准备早餐。
范童童不是很会做菜,不过喂饱自己足够了。
她天生不是个做菜的料,那是没有办法的,有人天生适合做厨师而有人只适合去放毒。
她之前一直由老妈负责喂饱,家中更有万能无敌王范大哥掌厨,从小到大填饱肚子几乎是没有问题,她嘴巴又馋,每次吃的最多,小时候家长都以为孩子能吃就是福气。所以每次见到范童童吃上两碗都夸奖她。
一无是处的范童童便被大人误导,产生了极其错误并且是影响她一生的谬论,记住了能吃是一种优点,自小便像猪一样,见到饭就猛扒,把胃撑大,在一个全是瘦高身材的家中,就多出了一个变异的胖子。
老妈几乎要去鉴定下她是不是硬塞进来的丑小鸭。
范童童以为自己一定会一直这样的幸福下去。
可是有一天,范老妈住院,医院照顾老妈,而范大哥到上海去创业,范二姐却也和范童童一样是个厨房白痴,其实,范二姐是个除了厨房别的都无敌的女强人,而女强人一旦有弱点便是不可救药的。
范童童被范二姐喂了两个月,喂出了胃病。胃出血加食物中毒。
医院,就轮医院。
医院吃了半个月的淡而无味的冷饭后,体重暴减外加有了一个鉴定的信念,即使自己已经是没用到极点了,也定要把做菜学会,不学会,医院就是她永远的家。
勤能补拙这句话不是百分之百对,也不是百分之百不对。
对了三分之一吧。
范童童学会了炒蛋炒饭,蛋花汤,肉丝跑蛋,荷包蛋,番茄炒蛋……跟蛋有关的任何菜。
范童童不拿手的那些菜,是因为偶尔把握不住时间和调料的分量而已,多半时间还是能吃下去的。
范童童走进舒婕精巧的厨房,早上的阳光已经在前头等她,还有种在窗前的一排薰衣草等小植物,白色的陶瓷品和玻璃杯。
范童童摸摸屁股摸摸头,还打了三个哈欠,意识回来了七成,打开上面一排柜子,就看到整整一排的杯子,当场吓住了。
大的小的玻璃的陶瓷的紫砂的木头的甚至还有金属的,红的绿的黑的白的,马克杯咖啡杯茶杯……
如果不是知道舒婕是个有洁癖到不让任何人靠近她生活的人,范童童几乎要以为她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在家中接待朋友,或者是她就是卖杯子的。
范童童拿起最旁边非常大的马克杯,白色杯身,上面是一个绿色的logo,写着starbucks。
盛了一杯矿泉水,一口喝完,便开始忙碌。
把昨晚剩下不多的冷饭都用勺子切碎,开煤气,烧熟油,将切好洗好的青菜放进去抄一小会,倒入开水,等滚了起来,就把剩饭倒进去。加点盐,和鸡精。
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菜泡饭。
范童童吹着走掉的口哨,一边摇摆着身体,拿着勺子,模仿甩葱歌中的动作。
舒婕的意识还在梦里,但是身体以膨胀的不适感催促她醒过来上厕所解放。
她不得不醒来,房间里依旧安静如同平常,她几乎以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就好像这里根本没有范童童这个人。而她还是独自一人醒来和睡去。像一朵关在盒子里独自开花和凋谢的花。
舒婕听到陌生的口哨声,不知道是什么歌,没有节拍,就像信口哼的。欢快的节奏,属于一个人在自娱自乐的欢畅。
舒婕的脑子里立刻出现范童童这个人。
她低头看了眼脚下,地毯上凌乱的被子证明真有人在这里躺过。
舒婕叹口气。走到外头。
客厅的落地窗很大,外头的光被蓝色的玻璃过滤后显得柔和,地板被早晨的阳光晒的温暖,赤裸的脚落在上面,舒服的想要踮起脚尖跳舞,和这尘埃一样。
厨房里范童童的口哨声越发的响亮,她得意的情绪充盈其中。
开放式的厨房让舒婕一眼就望见了范童童这个人。
她穿着天蓝色的T恤和褪色的牛仔背带裤,细长的小腿和胳膊露在外面,她在用自己的那个马克杯喝水,喝完水把剩下的水浇在那几盆盆栽上,她不时掀开锅去看里头的东西,然后自言自语:“再等一会人就好了,一分钟!”
这时候,似乎是第六感作祟,范童童转过身来,看到舒婕,穿着睡裙站在阳光中,透明的光,和散着长发表情迷茫的舒婕。
范童童露齿微笑,说:“醒来吃早饭了!”
舒婕点头。
范童童的笑容更大,淡粉色的嘴唇被扯成了一条无比弯曲的曲线。大大的笑容像一朵向日葵花。
而舒婕看到范童童正面的T恤图案,是铁臂阿童木。
范童童金色的短发,灿烂的笑容和一身孩子气的打扮,舒婕从慌神中恢复过来,刚才的那种迷茫顿失,转身回卧室。
范童童在后头大叫:“舒婕,吃早饭了我都做好了。”
回应她的是关上的房门。
范童童做了一个鬼脸,回头就看到锅子里的水沸腾,而气泡冒出来,掀开了锅盖,翻滚着。
“完了完了完了!”范童童手忙脚乱,一边掀开锅盖一面把煤气灶关上。
锅里的东西恢复了平静,而范童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盛入碗中,范童童端着热烫的碗冲到饭桌前,将属于舒婕的一份也端了过来。
准备好筷子调羹,范童童去敲舒婕的房门,叫了半天,里面传来舒婕的声音:“我马上就好,等下再出去。”
范童童还在瞧着的手收回,回了一声:“喔。”乖乖的到桌子边坐着等马上就好的舒婕出来。
范童童发现有时候舒婕的时间观和她完全不一样。
等下和马上这个词从舒婕嘴巴里出来就是整整十五分钟的意思,从八点的钟声敲醒,舒婕梳妆打扮完毕从房间里出来,而这时候菜泡饭已经凉了,范童童一手撑着脑袋,看着菜泡饭上面漂浮的青菜和油,在脑子里编造故事。
舒婕走到桌子边,带来一阵香气,玫瑰花的和脂粉香。
范童童抬起头,像是被欺骗后受伤的小孩子一样,说:“好久好久,我等的花儿也谢了,草儿也枯萎了。我……”
“吃饭。”舒婕坐下,拿起筷子,命令道。
范童童闭紧嘴巴,脸上写着不爽,但是还是低头扒饭吃。
“你会做饭?”舒婕尝了一口已经冷却得菜泡饭,发现味道还算是鲜美,青菜有些老,油腻了一点,其余没有多大的问题。
“会一点。”范童童拿着勺子舀起一大勺,含进嘴巴里,连吃饭的样子都像极了小孩子,听到舒婕的问话,嘴巴肿含着饭菜,模糊的回应。
“以后你就负责做饭。”舒婕一句话就把范童童在这个家中的身份定下来了。
范童童睡地板,范童童做饭,范童童擦地,范童童等门,范童童修电灯,范童童浇花……
“不要交房租了。你的工资加起来连自己都养不活,能少一笔开支就少一笔。”前面一句话让范童童感激的几乎泪流满面,下面立马接上这火辣辣的现实,范童童的泪水转冷,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需要那么直接么?范童童心底在说。
舒婕没有空去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的情绪,吃完早饭,舒婕叫范童童把碗都收拾起来,桌面收拾一下,叫她坐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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